12/20/2012

[轉載]「那魯灣」的豐年祭(下)




(全文轉載自《南都网》)

原住民的春天

目前當局積極維護髮展原住民族語言及文化,並在參政、教育等方面予以優待
原住民運動希望做的,是討還土地權益,並恢復流失的文化傳統。因此台灣原住民運動,從「正名」和要回傳統姓名開始。
從 1984 開始,原住民發起要求恢復傳統原住民姓氏、憲法將「山胞」正名為「原住民」的運動,在此期間,又發動數次【還我土地】運動。直到 10 年後,原運團體赴總統府要求修憲,並獲李登輝接見,一個月後,國大修憲將「山胞」修正為「原住民」;1996 年,台北市長陳水扁將總統府前的介壽路改名為「凱達格蘭大道」,以紀念台北盆地已經消失的凱達格蘭族。 2001年,政府發布《原住民身分法》,原住民被允許改回傳統姓名,原住民婦女之子女從母姓可取得原住民身份。針對原住民的土地訴求,政府也劃撥增編了部分土地。

還是有不少人為了避免改名帶來的麻煩,仍然使用漢族名字。對於大陸人,流行文化中很多耳熟能詳的漢人名字,如徐若瑄、言承旭、周渝民、張雨生、蔡依林、動力火車組合、羅志祥以及台灣人最為之瘋狂的旅美職棒選手王建民,事實上都有原住民血統。

2000 年之後,台灣的原住民政策有重大改變:2001 年,政府突破 9 族的分類方式,承認邵族的民族地位;至今共有 14 族為官方所承認的原住民族,從前被看作泰雅族亞族的太魯閣族和賽德克族也先後成為新的民族。 2000 年台灣法律增修時,肯定多元文化,並積極維護髮展原住民族語言及文化。

現在,不僅各級參政,以及政府單位僱員都有原住民保障名額,為了鼓勵和支持原住民受教育,台灣政府提供了堪稱優厚的助獎學條件。原住民升學,可以加分 25%;為了鼓勵大家學習族語,如果通過了本族語言能力的認證,則加分 35%。林玉芬考上研究生,就可以領兩萬新台幣,學分修完領5萬,每個學期學雜費還可以減免大半。而她的兒子小鬆上高中,可以每學期領 21000 元助學金,加上成績優異的獎學金,基本上可以除了應付學費,還能解決自己的零花錢。

眼下,林玉芬決定寫計劃,為自己的「原住民婦女產業鏈」申請政府資助。對於原住民、中高齡等在就業市場的弱勢人群,勞委會有「多元就業計劃」的資助,被批准的計劃,政府將資助員工工資每天每人約 200 元人民幣。 「這樣我就有時間,等待她們學習,等得起了。」


文化之美

細看原住民的文化,其實個個不同,現在的觀光政策並沒有深入文化之美
週六早晨,林玉芬出發去參加部落大學的開學典禮。部落大學,是政府扶持原住民文化發展的項目。政府提供講義費給民間團體,原住​​民事務局監督指導,每一個原住民都能在自己家的附近,修讀從外語、電腦,到本族廚藝、語言,或是本族舞蹈和祭祀禮儀,甚至本族口述史收集的課程,而任教的老師,都是林這樣生活在當地、有專長的族人。林認為自己受惠於政府教育加分政策,才能接受高等教育,走出原住民結構性貧窮的怪圈,她也堅信部落大學也能改變其他族人的命運。

開學典禮在隔壁復興鄉的圖書館舉行,縣長和原民局都派來代表,縣議員也來了。校長高清玄牧師在美國的神學院做了數十年教授,在即將退休的時候,決定回到家鄉傳教。在台灣光復後,原住民社區生活艱苦,而傳教士是最早深入社區服務、提供民生物資的人,因此,原住民絕大多數信奉基督教、天主教和真耶穌教,神職人員也成為重要社區領袖。



比林玉芬年紀小的研究所學長劉明生也來參加典禮。儘管長相是阿美族的頎長身材和高鼻深目,但劉並不是 100% 的阿美族,他的曾祖是來自廣東清遠的清兵。

在中學教體育的劉,去讀研究生,只是因為,
「我生下來就是原住民,但我們自己的傳統……好像被什麼東西卡住了。後來離開部落去唸書、教書,才知道部落的可貴。想知道更多自己的故事,知道自己來自哪裡。」
劉認為現在的觀光政策並沒有深入文化之美。譬如迎合遊客的「豐年祭」,呈現方式粗俗,​​只是「嘉年華會」。
「一種語言翻譯成另一種,很多文化資訊就要損失。」
為避免翻譯的詞不達意,如今本地的聖經,就不是用漢語,而是用羅馬拼音拼出的本族語言的發音。

劉說,傳統上,阿美族是母系社會,在部落事務管理上,是男性負責。「豐年祭」主要是純男性的祭典,直到慶典第三天晚上的「情人之夜」,女性才會加入,把檳榔放入看中的人的「檳榔袋」中;劉明生就挎著這麼一個點綴著繡球的檳榔袋,不過現在通常用來放手機。阿美族實行長女繼承製度,婚俗是女選男,男性入贅,他做社工的妻子笑起來:「按照阿美族的規矩,我把他的蕃刀放在門口,就表示我要休了他!」不過,這些規矩,目前已基本消失。「目前部落裡招贅的,只有六七十歲的人了。」

細看台灣原住民的文化,其實個個不同,阿美是母系社會,魯凱則是男性為大,排灣則是兼具父系母系特徵。排灣和魯凱族有著原始民族中罕見的貴族制度,這兩個民族的服飾莊嚴華麗,也保留著複雜的雕刻、刺繡和琉璃珠製作的手工藝傳統。蘭嶼的達悟族人劃著漂亮拼木舟捕飛魚,最具有南島特色;布農族是最會料理肉類的神廚,而他們還有著世界音樂奇蹟「八部合音」……


部落議會

傳統的部落議會、部落傳統倫理如何面對現代社會和全球化的經濟也是個難題
部落大學校長高清玄牧師說,目前原住民的議題,除了教育非常緊迫,恢復傳統領域、讓部落在自己祖祖輩輩生活的山林海域自由活動和營生,也是最迫切的。
「對於原住民,剝奪的意義,並不是指金錢上的數字,而是限制傳統的生活領域。」
而原社秘書長撒克 ‧ 阿复則關注自​​治的議題。他是上屆原民會的阿美族族群代表,1996 年成立的中央部會原住民族事務委員會採取合議制度,主委在每個族群挑選一位族群代表,共同商議有關事務。原民會讓原住民需要的社會資源有了單一窗口提供;但在政治上,只佔總數 2.1%的原住民族群,幾乎沒有能力影響政策。

上世紀 90 年代中,聯合國宣布 1995 年到 2004 年是以【原住民 —— 新的伙伴關係】為旨的【國際原住民族十年】,台灣原權團體據此提出了原住民族與政府新的伙伴關係主張。「新夥伴關係」包括承認台灣原住民族之「自然主權」,推動原住民族自治,與台灣原住民族締結土地條約、恢復原住民族部落及山川傳統名稱、恢復部落及民族傳統領域土地(以及其部落公有形式)、恢復傳統自然資源之使用,促進民族自主發展、原住民族國會議員至少各族一名等。但以撒克認為,這個政策,8年來,「理念很先進,執行很不夠。」

不過台灣立法院已於 2005 年通過《原住民族基本法》,確認原住民自治權。台灣總統馬英九目前的政策也是支持試行自治。而在自治實行之前,政府支持原住民鼓勵部落建立「部落議會」,以部落議會為自治單位,再成立以族為單位的部落聯盟議會,接著才組成原住民族議會 —— 通過凝聚民意,制衡政府、與政府談判。已經滿頭白髮的胡德夫,目前的心願就是建立起「卑南八社」傳統議會。

傳統的部落議會與鄉村中已經有的民意代表、村長如何分工協調,部落傳統倫理如何與民主社會的個人主義原則不衝突,部落共有財產、以傳統方式利用資源如何面對全球化的經濟,看起來也是個難題。

以撒克說:
「回到傳統只是鄉愁,是無望的;但我們只希望文化的內涵能夠用不同形式呈現出來,文化能夠傳承延續。」

阿美族的祭典

祭奠上的歌曲是一種難以描述的調子,Naruwan-hai-yan…… 流行歌曲中的「那魯灣」,其實就是來自阿美族的虛詞吟唱......
夜幕將臨,林玉芬開車帶兩個「兒子」,越過海岸山脈,回到自己出生的部落大港口,那裡的豐年祭剛開始。除了親生兒子小松,她還有這兩個寄養的「兒子」。在台灣,對於那些忽視和虐待孩子的家庭,民間團體家扶中心”會將孩子帶走,派出社工評估,選擇經濟條件好、值得信賴的家庭寄養。孩子們原來的父母患重疾,也無法改正酗酒習慣,這一養,養了 8 年。

在山坳裡,月亮又大又圓。昏黃的車燈照耀的路面,偶爾爬過劇毒的百步蛇,男孩們一陣激動。山地原住民與這種蛇打交道上千年,魯凱和排灣族都把它當作崇拜對象。


靜浦部落的祭禮已經進行到第三晚,確實只有男性參加。進門處用紅紙貼著縣長、鄉民代表、議員之類的人物送的紅包禮品數量 —— 縣長要一個一個部落地趕場子,政府也會給予部落經費補助。除了慶祝豐收,豐年祭在阿美族有著慎終追遠、緬懷祖先蓽路藍縷的重要意涵,如同漢人的「過年」。在阿美族部落中,負有護衛族人安全重任的男子,要通過祭奠儀式訓練並成長。阿美族部落將所有男子分成六個年齡階層,包括兒童、少年、勇士、青年之父、長老和頭目,不同的年齡階層負擔不同的工作職責。 「豐年祭」上,長老會先坐在中間,其他年輕人按照年齡分組依序圍繞著長老們跳舞,並不時向部落長老敬酒,長老可以藉此機會,觀察誰有領導能力,可成為下一個部落領袖。

祭奠上的歌曲是一種難以描述的調子,Naruwan-hai-yan…… 流行歌曲中的「那魯灣」,其實就是來自阿美族的虛詞吟唱。由年齡稍大的男子領唱,年輕的應和,似乎只是幾個虛詞的無盡迴旋,但節奏變化多端,卻毫無重複枯燥之感。輕與重,虛與實,吟唱與呼喊,那確實是一個現代人無法了解的音樂,也只有能直接跟自然與神明對話的人們才能將它流傳。而順時針的輪舞,則根據他們對旋律的理解,變換舞姿,時而矜持整齊,時而瘋狂剛勁。

  林玉芬回到自己的娘家大港口。這裡的祭禮即將結束。派出所前面的籃球場被燈光照得雪亮,但參加祭禮的卻多數是40歲以上的人 —— 年輕人都在城市工作。幾個男人拉手哼唱起一個調子 —— 那個曲調大家心照不宣,如咖啡館的薩克斯風曲子《回家》一樣,表示夜晚的歡聚要結束了。

集體狩獵採集之後,分享食物,本是豐年祭的固定環節。大港口部落的聚餐,還是大家自己做的純粹傳統食物,糯米飯;豬肉和內臟一起白煮,沾醬油和「哇沙比」,一條漢子悶頭從保溫箱裡操出一頭大旗魚,利落地切起了暗紅的魚生。河裡的水苔也是一道涼菜,還有小魚、水煮的麵包樹的果實。從食材來看,原住民對自然需索甚少。人們一邊吃一邊討論著隔壁的靜浦,請專業的廚師辦桌,像漢人的食物。上屆村長、現在的部落頭目有點喝高了,為了剛才部落裡的年輕人算錯的一個數目,開始得理不饒人地教訓起後輩來。林玉芬出神了一會,說,「要是我爸爸在,喝酒、唱歌、講故事,可不能那麼快放過你們。」

這個東部海岸上的古村落,背向山脈,面對月光下太平洋的波光粼粼。胡德夫曾有一支名曲《太平洋的風》,講述族人的原鄉故事:
  最早的一件衣裳最早的一片呼喚
  最早的一個故鄉最早的一件往事
是太平洋的風徐徐吹來吹過所有的全部
  裸裎赤子呱呱落地的披風
  絲絲若息油油然的生機
吹過了多少人的臉頰才吹上了我的
  太平洋的風一直在吹
  最早世界的感覺
  最早感覺的世界……


(文李军;圖:coolloudrachelworldrobinidvTung-Yi ChenCC License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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